座位不在一塊，在老師來前，艾晶就很快落回座去了。縣高中F中三年級的畢業班，一如往常地從自習開始。老師留下周末晚上自習課作業，然後離去。班級裏有看偷看小說漫畫的，有完成老師作業的，也有補周末作業的。雖說是美其名曰的實驗班，交頭接耳的仍不在少數。

今日略有不同。說完作業才沒多久，班導師又折返進班來。這是有一頭淩厲短發的三十多歲中年男老師。他並不進教室，只是敲了敲門口綠漆的門。所有人安靜下來看著他。

“下個月的國際英文演講，在鳧北市舉行。因為是企業聯合讚助，我們學校也有受到邀請。相信一些同學已經清楚，對於一些私立名校，校外演講，尤其這類國際性活動，會很加分。有意向的同學在第一節 自習課前可到辦公室找我。至於覺得會影響高考的同學，不來也沒關系，這對高考成績並不會產生任何影響。”

說完，班導師便出去了。

於青燈按下自動鉛筆。打開數學習題本，才寫算式，旁邊座位的同桌不知哪時換成了艾晶。

“老師是英文教師，肯定希望我們去參加。不過他最後一句話又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因為本來就對高考沒幫助。”

“理科班那群男生肯定對這個東西嗤之以鼻。畢竟在他們心裏，最重要的還是競賽嘛。那種東西可以高考加分，又有自招名額。我不止一次聽他們抗議，說要取消文科加分呢。說什麽這都是不公平的產物。”

“原來是怕遭人嫌耳。”青燈笑了起來。

“他們就認為，讀文科的都是笨蛋。”

“文理分科就是智商分科，”青燈從習題本裏擡頭笑道，“我就是吃不消這些動態題，我承認啊。”

艾晶咬了咬下唇。頗有點不服氣，她望了望四周，小聲對青燈說：“但也有我這種，是真的喜歡文科的人啊。”

“是有呢。”

青燈點點頭。

“我高二時就想讀歷史系的。”

“那很好啊。”

“讀歷史能讓人感覺，自己很渺小很渺小，周遭的痛苦在歷史長河中根本都不算什麽。只要那麽一想就覺得，能擁有那樣偉大的先人，實在太好了。”不知不覺，艾晶便陷入陶醉。但她馬上又沮喪起來，“但是讀歷史不能吃飯。我現在明白了。”

青燈放下鉛筆。“為什麽這麽說呢？”看穿好友的苦惱，她問道。

“就業很困難。我爸媽跟我說過了，我也知道。”艾晶說道，“而且身為女孩子，覺得果然是學經濟會好一點。像你那樣。而且很多理科生也選經濟不是嗎？因為賺錢啊。以後考個公務員，找對象也都容易。”

“想得那麽遠嗎？”

青燈很顯得驚訝。艾晶掛上苦笑。

“他們就是覺得，養我養那麽大，為了送入大學跟結婚而已。”

“人生的規劃嘛。大多數人都那樣。”

“可我不像啊。我是對歷史感興趣才來文科，就連大學也……”艾晶嘆了口氣，說道：“我倒是沒想過那麽遠。只是覺得憑借興趣，才去學那一樣東西。”

說罷，艾晶嘟噥了幾聲，搔了搔耳根子。“是我太缺乏深思熟慮嗎？”

“怎麽會。人人都想著為了生存才報考什麽，藝術家就不會存在了。”

“藝術那種東西，我早就聽過了。都是富裕家庭的特屬產物啊。”

“富裕家庭喔。”青燈撐起一只手肘，架在下巴上。她點點頭說道：“所以我們都忘記了。小學明明有很多閱讀，都說內心財富才是真的財富。換在現在，肯定要被說是不切實際的空頭支票吧？”

“人要吃飯啊。”艾晶說。

“是那樣沒錯。”青燈點頭，睜著大眼睛望著艾晶道，“我們就稱之為順應潮流，適應社會如何？那我換個角度說。你為了吃飯跟就業，去選自己不喜歡的專業。跟到了適婚年齡，被迫相親擇偶有什麽區別呢？雖說是自立自主的年代，但很多人總是被社會框架束縛。好比這種熱門專業跟冷門專業的劃分。”

艾晶茫然地望著她。“我不能理解哎……”

“現在是什麽工作都至少一定不會餓死的年代。選了經濟系如何，以後就一定成為商界精英？還不是公司職員。但之所以熱門跟冷門的劃分，還不是有薪水跟地位的區別。說到底，什麽順應社會，都只是滿足自己的私欲而已。就業好，經濟能力提升，提供自己想要的生存環境。物質達到富足就能覺得快樂，所以去選，不就是那回事嗎？”

青燈把頭發撥到一邊，托著一側的臉頰，凝視著她說。

“不想被人看不起，想被成為是高等人士，想足有在他人面前炫耀的資本。說來說去就是這麽回事而已。”

“這也沒錯哈。”

“當然那沒有錯。因為我就是這樣子早早定好我的專業呀。”青燈搖搖頭，“但是換言之，也可以說我根本沒有你那種決心。”

“決心？”

“連自己最喜歡什麽都搞不清楚。只是順應大眾評判一味地往上湊。我根本說不清自己到底喜歡的什麽。”

青燈以羨慕的口吻說完，將自動鉛筆的頭抽出，然後按進手心。

“所以總是要後悔。總是悔恨為什麽當初要那麽選擇。”

艾晶望著好友低頭喃喃的樣子，費了好大一番勁，勉強咀嚼完她說的話。

“所以青燈是支持我去選擇歷史系了？”

“選擇你喜歡的。”青燈把手放到她的肩上。“要快樂地生活，很快樂的那種。”

***

F中真正的到校時間，是第一節 晚自習前。但每個班都有班導師劃好的到校規限。

上課以前，於青燈在洗手臺洗臉。仍舊有個別的同學姍姍來遲，剛剛到校。她不斷用冷水沖臉，讓溫熱臉孔上的燥熱稍微冷卻。

方才跟艾晶的談話，她再次回想，更加認同言多必失。

一不小心就說太多，不應該那樣的。

她用手整個包覆臉頰，放在水龍頭下沖洗。

“青燈，我們一起去辦公室報名吧。”她才起身，艾晶就出現在她身邊。女生之間就連上廁所也是結伴同行。

艾晶遞來紙巾盒，青燈低聲道謝。艾晶笑著揮手說那沒什麽。

“我找人問了，原來這次國際演講的舉辦方是鼎鼎有名的霍氏企業。”

“霍氏？那是做地產生意壯大的吧。”青燈用紙巾擦臉，一面問道。

“是呀。據說那位企業家想跟國外的一所私立大學合作，在市內合辦什麽學校來著。這次只是預熱。”

企業家的錢總是多到花不光。不光是想賺錢，還想讓更多人知道他們的名聲。青燈正這樣想時，忽然感覺不對。艾晶雙眼閃閃發亮地望著她。

“青燈去報名吧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你口齒伶俐，談吐清晰，文章寫得也好。而且，”談到最重要的，艾晶壓低了聲音，“是跟一所私立大學合作的。搞不好，你能申請到交換生資格？”

青燈沈默著。

“那所大學是研究外文語言系。你明明最喜歡那種啦啊！”

“我最喜歡？”

“也許我有說錯。不過我覺得呢，你最喜歡就是英文了不是嗎？說起來，我本來還以為你喜歡的那個專業是專門研究這類的。但沒想到，原來是經濟類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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